番外2 悔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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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恩请了假，找了自己身体不适的理由在巴黎多留了几天。本来他就是超前完成任务，因此部门批了他的申请，没有多说什么。 乔涉如今是一家舞社的中国舞老师，时间还算自由。那天二人突然爆发的性关系唤起了她久违的同情，她也请假旷了本该教授的课，一直陪着他。 两人间的默契就像安静的死水。 他不再提过去，不再纠缠着问她为什么。 他乖顺地与她去餐厅、去公园，仿佛他们本就是如此熟络。 只是乔涉没有带高恩去她的住处，也一直假装晚上听不见他细弱的抽泣。 可是听得久了，她梦里也能看见他在哭。 对不起。 她在梦里虔诚地吻他的手，他如神祗一般洁白，站立时瘦削的身影就像石膏雕塑。 对不起。 我亵渎神明，我罪该万死。 是我不该这样对你，可我丧失了全心全意去爱的能力。 我能怎样祈祷你原谅我？ 我又能怎样期望你，听我讲一遍我的过去两年，仍能选择与我在一起？ 我在很久之前，就知道我本就不配拥有你。 她当然知道的。他一直都是所有人瞩目的高材生，他聪明、努力、甚至还有一副好看的皮囊。他贴心、专一、温柔，她无法从他那里要求更多。 他们本来不该是这样的结局。 可洁白的神祗看着她，跪下，以同样虔诚的姿势回吻她的手，她的脚。 到最后，他的眼眶又红了，他含着她的手指，不带一丝杂念的…… “求求你重新爱我，我的爱人。” 猛然，乔涉在夜里醒来。 酒店是她那天情急之下就近订的，连三星都算不上。她知道以他的职位，出差住得绝对比这个地方好多了。 但他一句都没有抱怨过。 她盯着天花板，那上面有不知多久前液体渗漏过的污痕。 她轻叹口气，起身，在不打扰他的情况下起身。 她的烟瘾犯了，她想去抽根烟。她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和烟盒，站起身，走到门口的位置，正准备换上鞋。 突然声音从背后传来。 高恩轻笑了一声，不知道是在嘲笑什么， “要走了吗？” 乔涉身形一颤，明明她只是去抽根烟，但她还是感到了负罪感。 这几天，听着他的抽泣，看着他的乖顺和隐忍，愧疚感已经越来越强，她无法再忽视。 “……没有。” 她扭过头，高跟鞋最终是被丢在了地上， “我只是想去抽根烟。” “是吗？” 高恩坐起身，打开床头昏黄温热的小灯， “但你拿着手机。” 他很平静，眼睛里看不见波澜。 乔涉张张嘴，她知道他想说什么。 是的，如果这是上个月，她可能正要出门和一个新认识的法国大学生去夜店。 如果是上上个月，她可能正和某个亚裔男生做完，要准备回家。 她当然会拿着手机，换上高跟拿着烟，半夜出门。 他的怀疑很正确，虽然她在此刻没有和另一个男人暧昧约炮——但也只是这一段时间而已。 乔涉从他眼神里读出苦涩和愈发脆弱的希望。 “没有，” 她解释着，把手机锁屏打开之后递给他， “我刚刚都没有看手机。我真的是准备去外面抽烟。” 高恩看她一眼，摇摇头， “不用，我没兴趣看你的隐私。” 多好笑啊，以前她还和他抱怨过自己已经去世的父亲总是抽烟。 而现在，她一天至少三根，那烟盒早就离不开她大衣的兜。 “只是…乔涉，我后天就要走了。” 高恩用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，室内空调非常暖和，他摸着摸着逐渐紧紧握住， “乔涉。” 他闭上眼， “我不问，你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，也不会发生是吗？” 霎时间，一滴泪从眼角淌下。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，他变得如此脆弱。他也不知道，或许是从两年前他的梦破灭开始。 他曾经有过一个美好的梦。 乔涉哑声， “高恩……” 她的手被攥得紧紧的，她看着他再次睁眼。或许因为前几天那次发泄已经足够，他今天非常平静，即使流泪也是静静任它流淌。 “我很想你，乔涉。即使我知道你不配，你不爱我了，你还在和……” 高恩笑了笑，“你出国之后，和其他男人待的时间……不少吧？我算什么？” 乔涉不知道该如何回应。 负罪感冉冉升起，越来越刺眼。她几乎被自己心头互相扭打的情感缠到窒息，她垂下眼帘，默认了他的话。只回应了一句， “我…我还记得。” 高恩对她的默认不感到意外。 莫大的悲哀笼罩着他，他不想再听她说其他男人的话题，只继续问道， “记得什么？” “……记得你，和我。” 乔涉声音颤抖着，她突然觉得记忆在缓缓复苏。就像进入冰河时期的植物如今正在解冻，她储存的某部分图像焕发出本带有的光彩。 只是她之前刻意让自己忘了。 忘了，才不会那么愧疚，才不会被自贬的恶魔打败，她才一直好好地活了下来。 不在乎脸面是她后来存活下来的唯一方式。 “记得我们之间的……我，我都想起来了……” 那些二人相处的时候。高中时代，她偷偷看着他收作业，看他领区优秀学生的奖牌，第一次认真开始对待学习这件事。 后来她发现他也会偷偷看她，发现他会挤出本该学习的时间去看她和校舞蹈队排练。在校庆开场演出后，平时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他鼓掌从未那么用力。 喜欢，太喜欢那个时候了。喜欢得她逼着让自己忘掉，才能勉强适应现在这种堕落的生活。 喜欢他和她对视的一瞬，窗外阳光透过绿叶恰时洒下，她喜欢的人好看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少年。 他出现在她视线里，她就注意不到别人了。 带他去体验他从没体验过的生活，性爱，两人每一次互相在宿舍里视频通话。 他弯弯的眼睛，漂亮的脸。被她略带侵占性cao弄的时候，他的神情就像妖精。 她不该把他和自己那些一夜情的男人相比。可是，他确实胜过她认识的所有人。没有什么白月光红玫瑰，她终于认清楚了。 她只喜欢过他一个，对于其他人，她从未有过一点感情。 缱绻暧昧的青春，她没有可能和其他人再来一遍了。 就像她很早就开始悄悄自卑。甚至在她出轨的前一刻，她还在为自己推脱……她想，反正高恩在未来总会有一刻，不再爱自己。 因为她根本没有他那么完美。 乔涉拉过他的手，细碎亲吻着。睫毛蹭过他的手腕。 就像刚刚的梦里那般，她很虔诚。 高恩不敢让自己再怀有希望，他压抑着起伏越来越剧烈的胸膛，维持自己在她面前所剩无几的体面， “可是乔涉……我一直没忘过。” 他也像刚刚的梦里那般，拉过她的手，学着她的动作，吻她的手背。 轻柔得像羽毛落下，像绒毛擦过，像一阵细不可闻的风。 他太小心了。 她知道，他不想破坏这一刻的宁静，就像……他知道这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，还想给以后留些好的回忆一样。 他打算放弃了吗？还是他看明白了她，却仍然要卑微地乞求她，乞求一个根本不值得他如此爱的人？ 乔涉就是在这一刻，再也坚持不住的。 她的眼泪在浓密的睫毛下凝聚成水珠滴落。情绪来得太快，泪水滴在被子上，她甚至能听到啪嗒啪嗒的响声。 乔涉，你究竟做了什么？ 她近乎是在拷问自己，拷问梦里那个自己，拷问前几天还和他疯了一般zuoai的自己，拷问两年多前出轨的自己。 究竟做了什么，让天之骄子一般的人，如此卑微。 她根本不值得，她一点也不。 她就是混蛋，她是卑劣的垃圾，她是明知自己占尽上风仍心安理得坐拥他爱意的人渣。 高恩察觉到自己可能说错做错了什么，他松开她的手，他甚至用手指抹着刚刚他亲吻的地方。 “乔涉……你不要哭……” 乔涉摇头，她哭得说不出话，但她更受不了看他这样。 他实在太过可怜，自己实在太过可恨，她不知道怎么办。 用了足足十分钟她才从这股愧疚和悲伤中缓过来，她吸进一大口空气，抬头看着他。 这次终于是她更狼狈了。这竟然让她感觉好受得多。 你真是个自私的人，乔涉。 她挂起笑，看着眼眶也微红的高恩， “我忘了很久，但我记起来了。高恩……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，你放过你自己吧。” 她自暴自弃说着，似乎是在一股脑倾诉自己所有的罪行， “我出轨没有理由，我就是没有忍住，我没有任何借口。我自卑，但我自负，你不属于我的时候，我想要得到你，可我……是一个不懂得珍惜的人。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两年……” 她再次垂下头，不敢直面自己恶劣的过去， “这两年，我认识过很多男人，多到我记不清名字，我要用上好几分钟才能数清楚究竟有多少个。高恩，除了几个我在夜店认识的女生，其他人但凡多了解我一点的，都说我是婊子，你知道吗？婊子。” “我不值得你爱，真的。我没有勇气回国，我怕见到所有人。我是个胆小鬼，我真的以为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没关系。我很脏。” 高恩把手放在她头发上。她的头发没有每天出门时那么夸张得地卷曲，反而淡得好看。 他轻轻抚摸着，喉头那股苦涩让他说不出安慰的话。 “但我没有爱上过别人。” 乔涉在最后轻声说道，似乎在进行一点点无力的辩解， “我真的没有。” 直觉告诉他，她没有撒谎。 高恩看着她。 她太漂亮了，她即使哭得如此狼狈，还是美得像被雨打湿的花朵一般艳丽颓糜。 其实，她就站在那里，什么都不做，只说一句“Bonjour”，怕是也会有男人前赴后继地扑上来。 他为自己心中如此刻意偏袒的想法感到好笑。 是啊，自己真的被她耽搁了好久好久。可是怎么办，乔涉，我也不想我爱上的是你。 只是我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爱一个人，而你恰巧教会了我。 不仅教会了我如何爱，还教会了我如何活。 所以没有了你，我才会过得如同死了一样。 我该怎么才能稳稳地拥有你呢？乔涉。 高恩抓着她一缕发丝勾在指间，回应的同时似乎在想什么。 “我相信你。” 乔涉哭得更厉害了。 青年思索着，同时安抚着她。 他好像突然知道该怎么办了。 “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呢？” 高恩看着她，二人的手重新紧紧相握。 “最后一次机会。” 他凝视着，他盯着她。愧疚感让她再也无法躲避他的视线，她只得直面他。 青年说得缓慢，似乎刻意想让她听得清楚， “你可以这样继续过下去，或者，我可以重新考虑和你在一起。” “但是我有条件。知道是什么吗，乔涉？” 她被他的眼神看得无处闪躲。 可是她似乎有点享受这样了。毕竟他本该如此。他就是优秀夺目，他的光芒在哪里都是闪耀着的。 她来求他，她听他的，才是对的。 她曾经凌驾于他之上，但那从来都不正确。 就像那一天二人决裂，他问她的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。高恩站在她面前，他当时裸着身体，可是他就是压制住了她，让她自卑愧疚地抬不起脸。 她是毁了他的那个，所以他才是该质问、该折磨、该掌控她的。 乔涉突然找到了可以抓住的稻草。 没有最后一根，这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根。只有他可以带她回到没有堕落的过去。 她稳住自己的语调，对上他的眼神， “我会爱你。” 高恩眼眶微微红了，但他抑制住自己想要抱她的欲望。 他一定要得到她，让她以后没有其他选择。达成这个目的的方法只有一个，他要重新拿回主动权。 “还有。” 乔涉深吸一口气，眼泪被死死摁回去。她郑重地说着，如同对信仰的神起誓， “我只爱你一个。我手机里交友软件都会删掉。” 高恩沉默听着。 “我会戒掉烟。” “我可以回国，留在巴黎，或者跟你去其他地方，都可以。” “我不会再出轨了，我永远也不会了，我……” 她看着他的脸，突然那瘦削的脸颊和少年时期的他重合。 她发觉他真的瘦了很多很多。愧疚感从未如此刻骨，她好恨自己好恨自己好恨自己。 “我会让你重新信任我的，不管是……需要多少年，我……” 她说到一半，她意识到他这几年可能过得有多差。她哭出声，用拳头敲击着床被。这些伤痛没有落在自己身上，何其可恨。 更可恨的是，她从前从没有想过这些，她把他遭受的苦忽视得如此彻底。 “我会让你重新相信我的，我错了，我错了，我错了高恩……呜……” 乔涉捂住自己的耳朵，手指弯曲几乎扣到头皮之间去。 耳鸣是尖锐持久的。 她无法控制情绪。直到有一刻她的手即将要打到她自己身上，对面的青年才稳稳抓住她的手腕。 “停下。” 高恩终是不忍，轻柔抚摸她的头发。 “不要这样。” 他说，“这是条件之一。我不允许你伤害自己。” 乔涉从泪水里抬头，她哭了好久，眼中红血丝清晰可见。 和他之前一样狼狈了。 看她哭的时候，他也怔住，随后流下眼泪。 他分不清，这是厌烦自己的卑微，恨对方的决定来得太晚，还是可悲二人跌跌撞撞但早已相嵌进骨血的情谊。 他也分不清，这是对自己如此痛苦的几年一个句号，再次痛苦的开端，还是幸福的起始。或许要过上好几年，他才会知道自己今天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。 但无论如何，他这次不能让她保管他的感情了。她没有这个能力，他早就看出来了，只是以前太懵懂，只觉得相爱就足够抵御一切。 罢了，如此缺陷卑劣的爱人，是他自己挑的。 高恩吻她的泪水，抱住她，听她抽泣。乔涉总是闻上去那么香。她温热的身体让他心安。她的心跳和气息，她浓密的头发。 还有，她终于也失控了的情绪。 高恩紧紧抱着她， “还有一个条件。” “乔涉……不，jiejie。” 这个称呼真是久违了，久违得他一说出口就有种畅快的感觉。 “你知道是什么吗？” 乔涉的哭声未稳，话说不清楚，只靠在他肩膀上摇了摇头。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她也有几分可爱。 和在床上很不一样，也和以前很不一样。 如果你自己管不住，那就把保管这份关系的责任交给我吧。 高恩叹息一声。 “以后，请继续叫我小恩吧。”